野牵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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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芭蕉雨声(新乡市)

  野牵牛,吹喇叭,一边吹一边爬。爬到东山坡,扯一扯秧子,西山坡都是动弹的。这是我的想象与夸张。

  牵牛花扎根山野才踏实,才会把花朵吹得震天响。天真烂漫,无忧无虑。村庄的静谧,不会因牵牛花的闹嚷而减损,相反,愈发宁静与安详。

  野牵牛,是乡人对它的昵称,唤猫唤狗似的,总带着些许宠溺。野,是个好字,野天野地,野着可处跑,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那时候的我们都是这样“野”大的。因为野,家门前才有音频各异的母亲唤儿声。拖出的长腔,长过牵牛藤。

  牵牛心性也真的够野,与荆条挤挤扛扛,爬过荆条枝叶,去够荆条旁的酸枣树,顺酸枣树往上拱,也不怕扎得慌。所以,清晨的露水里常掺和着牵牛花的清香。

  牵牛花,旋花科,一年生缠绕草本,春出苗,夏爬蔓,秋末它已妥妥站稳高处。花色很多,暖色的粉红,冷艳的冰蓝,还有紫色镶白边的,不拘一格,任性自在。

  牵牛爬高开花,只为孕育更饱满的种粒,强壮族群繁衍。它也许并不懂得生之意义,一切出于天性的自觉。

  牵牛的扁球形蒴果,有点像古代炊具甑,也叫盆甑草。种子有黑有白,药材名就叫黑丑、白丑,老家说是姜姜籽。母亲在干燥的风里收集姜姜籽的场景,是秋天的一幅画。姜姜籽焙熟装瓶,小儿积食不化,吃一点就好了。味苦,性寒,泻水下气。

  牵牛花有个很文艺的名字,朝颜。清晨四点半,它迎着新鲜的朝阳打开新鲜的花苞。它深知自己花期短暂,活一日就是活一辈子,所以只争朝夕。民间把它唤作勤娘子,也是尊称了。

  延时摄影模式下看牵牛花的缠绕茎,一出苗便摇摇摆摆伸出嫩尖,不停旋转着,试着去探寻支持物。一旦触摸到,旋即缠而绕之,一路攀升。有趣的是茎的旋转方向,不同植株,不同茎蔓,皆逆时针左旋而上,遵守物理学上的右手定则。这是生命密码,与它的遗传基因有关。

  傍晚,灌木丛开败的花朵也十分耐看,修长的花筒蜷缩紧收,瓣口纹理清晰,唇纹似的,有着含苞待放时的羞涩。枯萎了的柔弱样子,并不能掩饰它意志坚定走进黄昏里的心,松弛,平静,坦然。

  南宋诗人杨万里写牵牛花:“晓思欢欣晚思愁,绕篱萦架太娇柔。木犀未发芙蓉落,买断西风恣意秋。”朝开暮落,纤细柔婉,都不是消极惰怠的理由。荷花凋敝,桂花未放,此时的秋风专属野牵牛。村庄内外,远郊荒径,芜杂的山野林地,哪里有它,哪里就有秋意。牵牛花是不折不扣的秋花,凄风冷雨是催发它开花的动力,它为驱散人世寒凉而生。

  暮秋有一景,始终在我心头萦绕。玉米收了,空秆子留在地里。野牵牛衰萎的缠绕茎已显老态,而紧抓秸秆的握力不松,凭借秸秆顶端天缨,将喇叭花一朵朵擎向半空!风吹花颤,枯叶如旗帜般猎猎作响。娇媚与丑拙,苍老与新生,强烈的视觉冲击撼人心魄。我总是望着发呆,欢喜又忧伤。

  城里不容杂草,野牵牛踪迹难觅,偶然相逢于僻静一隅,我打心底里为它高兴,傍篱引蔓偷活一世,花开花落终修成正果。

  “黑丑花开早晚凉,红蜻蜓出雨丝香。”说到底,牵牛花是村花。与它相伴的有蜂、蝶、豆娘、蝈蝈等几样秋虫,还有少年的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