腾格里之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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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王建平(新乡市)

  出延安、过银川,午后的天色已变得灰蒙蒙的。原以为沙漠气候干燥、多阳少雨,晚上也应是大晴天,会有星汉灿烂,所以答应儿子,参加“五一”假期自驾穿越腾格里沙漠,沙漠露营看星星,看来此行要留下遗憾。

  去过塔克拉玛干,去过巴丹吉林,前者是辽阔无垠的淡黄,后者是纯洁无瑕的明黄,而腾格里的沙漠之色似乎厚重些,有点赤金般的颜色,地理和生物多样性也丰富些,人文色彩也应更厚重,当然这些感觉只是我个人意识里浮漂的图标,缺乏科学依据。

  穿过标着“苍天般的阿拉善”字样的高大门楼,腾格里沙漠如同得到导演开镜的指令,那种空旷高远和飘逸起伏,金彩水光和驼羊疏草,就连续撞击着穿越者的视网。腾格里在蒙古语里叫做MongkeTengri,意为“长生天”。这是一个民族赋予沙漠的最高荣誉,神的厅堂自然壮阔、神秘,蕴含无穷的智慧和力量,就像用浑然一体和浩瀚无垠来形容它有一定的同质性,对人的震撼也是相同的,特别是想象中的广阔夜空。从这个角度讲,腾格里之夜应有所期待。

  车队在一处沙湾小憩。这是旅行社踩过点的地方,右边一扇湖水,连接半片草地,牛羊散落其间。另一边则是绵绵沙丘,一望无际。可能是光线的原因,自然艺术大师信手拈来,在沙丘脊线上锁边刺绣,便是一幅色彩明暗有致,线条柔弧起伏的油画。湖水面积不大,说一汪大水洼似乎更为确切,岸边满是动物的蹄印,更多的是蚊子,欢迎你的队形庞大而散乱。毕竟沙漠中依山傍水的景色稀缺,湖水有点咸,如“长生天”怜悯沙漠生物生计艰辛,流下一串慈悲的眼泪,阴灰的天幕上几缕深色的流云是他的背书。

  “走马西来欲到天,辞家见月两回圆。今夜不知何处宿,平沙万里绝人烟。”坐在风驰电掣的越野车里,很难体会岑参当时的心情,我们的“今夜”是预设好的。

  一片放大了的沙湾,沙丘高些,湖面大些,它们之间的沙地自然也大些平缓些,我们填进去的十几辆小车没入沙丘背后,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,一片马兰花开的正艳,这是我们的夜宿营地。沙丘上一栋看似饭店的木屋,孤零零的,屋顶人字斜披着枯草树枝,展示着沙漠边塞的苍凉。进去一看是酒吧,咖啡、啤酒、洋酒、鸡尾酒五光十色,妥妥的布尔乔亚。旁边走廊上支着个不锈钢桶,燃烧的柴草熬着我们晚餐的羊汤。

  供我们宿营的白色帐篷已经支起。帐篷尖顶圆底,中间由钢管支撑,十几道钢骨散射固定在地面,“有顶中央耸,无隅四向圆。”白居易诗中的帐篷应是这个样子,只是古代没有半透明的涤丝纺面料。帐篷直径有3米,内置两张单人床或一张大床。我一屁股坐上去差点滑下来,床是充气垫。“远别关山外,初安庭户前”,此地,就是诗人写出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景色的“关山外”啊。

  马达轰鸣,地面已微微颤抖。五六辆军卡和两辆大巴驶入沙湾,浓烈的柴油味弥漫开来。车上呼啦啦下来百余人,从卡车上卸下大大小小的箱子。同行的驴友说这也是沙漠旅行团,徒步的,军车虽已退役,但仍是行走沙漠的健将。旅行团的许多人应是初来沙漠,大呼小叫,造型拍摄,有的在放飞无人机航拍,有人已驾车向沙漠腹地进行新的探索。

  晚饭时分,天空没有放晴,还零散洒落了几粒雨滴。赤橙黄绿青蓝紫,此时地面已冒出一大片彩色帐篷,圆顶、尖顶、人字顶,密匝匝、乌泱泱,忽如一场春雨酥,千朵万朵蘑菇出。一顶精巧的红色小帐篷里,坐着位精致的小姑娘,她最多二十出头,精致不在于姣好的容貌,更在于她面前的晚餐。玩具般的烤炉上摆放着一打牛肉片,新鲜而规整,环炉摆着一杯可乐,两片面包,三叶生菜,有意无意的搭配,不是情调二字就能涵盖的。

  “远远的街灯明了,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”,这是《天上的街市》中的诗句。帐篷里的灯,透出明暗错落,色彩各异的光,远远望去,疑似银河落九天。盛夏季节,银河系的主要部分正好在夜晚出现在我们头顶上的天空,所以星汉灿烂。沙漠的空气甘爽洁净,星星会更加明晰,但现在是五月,就是晴天估计也是月明星稀,而眼前如星河的灯光荟萃真实而真挚。

  沙漠之夜会出现奇迹,夜空灰黑如幕布,星星们都下凡了,到这片沙漠做客。心事苍茫连广宇,关注地面,仰望星空才更有意义。

  篝火燃起来了,火树银花腾空而起,满天星,如流星,如彗星,如沙漠里已盛开的马兰花。响如鼓,脆如锣,涌如泉,心花怒放,这是星星们的聚会和生活追求。还是那首诗,“你看,那浅浅的天河,定然是不甚宽广。那隔着河的牛郎织女,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。我想他们此刻,定然在天街闲游,不信,请看那朵流星,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。”此时,沙漠里的“星星们”也打着手电筒和荧光棒,呼喝之声在“长生天”上回响。

  夜深了,星星们在天幕的拥抱中,在帐篷轻柔的呵护下进入梦乡。没有睡意的我钻出帐篷,看到一个人向远处的沙丘移动,便好奇地跟了过去,他是同团的驴友,脖子上挂了支萨克斯。点头致意后,他前腿微弓,目视前方,一串低沉悠长的音符泉水一样汩汩涌出。他不想打扰他人的睡眠,这无垠的沙漠和纯净的夜空,是对人生绝好的调理和治愈,纯粹和澄透会呼唤催生一切美好的东西。

  《天堂》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《回家》,不同风格的乐声从牵牛花般的管碗中淌出,却是那么和谐柔顺、深沉悠扬,它们贴着沙丘起伏,随着气流弥散,远处的湖水也不安分起来,泛出粼粼的光。乐声中的情爱、祈愿、幽思、豪放,立体环绕着这恬静的空间,随风潜入夜,成为“星星们”的梦境,他们的梦境正在扇动天籁的翅膀。人类是浪漫的生命体,只要头上有一个屋顶就有生活,天似穹庐,以天地为帐,无限拓展着生命的意义,在这苍茫大地,在这人世间。

  清晨,人们哗啦哗啦地收拾帐篷,彩色的蘑菇群在阳光下消失,长蛇般的队列已经在沙漠中蜿蜒。极目远望,大漠宛如无边无际的金箔毯,从脚下向天际铺陈而去。

  今宵露宿何处,“星河闪烁,爱情坠落”,这是我翻拍营地广告牌上的文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