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的粉坊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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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张慧琴(卫辉市)

  我的故乡在豫北黄河故道边。过去,村庄周围是大片的丘陵沙滩,村中自古传颂着“白河街雾气腾腾,罗圈沙赛似皇城”。大片平坦的沙质土壤,非常适宜种植红薯和花生。

 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我们村盛产红薯。每年秋天,收完玉米,耩罢小麦,就开始刨红薯、磨红薯、下粉条。那时候,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磨红薯、下粉条的大院,人们叫它粉坊屋。我们八队的粉坊屋在村西头路南,大门朝北,院子东半边是垛玉米秸秆、红薯秧,堆放红薯和晾晒芡个的地方;西半边是一套U字形平房,南屋和北屋是磨红薯、下粉条和晾粉条的地方,西屋是过滤制芡的地方,靠西屋后墙栽一溜儿地缸,旁边放一溜儿二芡缸和水缸。

  磨红薯、下粉条是费时费力又费工的活,生产队挑选一些壮劳力到粉坊屋干活。买农家织的白棉布,做成兜单、围裙和罩衣给粉坊屋干活的人用。他们分工明确、有条不紊地忙活着。一人淘洗红薯、往机器里添红薯,一人往机器里推送、磨红薯。把磨好的红薯粉渣用桶提到西屋,倒进地缸上的大箩里,加水和原来留的头浆水,搅拌,用木摁子来回搅动、挤压芡水。这样加3次水,滤3遍,把渣里的粉芡全部滤出。把红薯渣倒出来,留着分给社员喂猪。

  滤进缸里的浆水,用木棍充分搅拌,沉淀。滤好第一遍要等十至十二个小时,芡才能坐好。把上面的头浆水撇出来,倒掉一部分,另一部分留作下次滤头遍红薯粉用,会起到芡坐得更快更好的作用,俗称缸有劲。头浆水撇净后,把沉淀的芡粉挖出来倒到二缸里,轻轻刮掉缸底芡上的土,再添加几桶清水,把坐好的芡搅拌成稀糊状,开始过二箩,滤出一些细渣后,再次搅缸,搅得芡水打旋儿,再次加满缸清水,沉淀。水必须加够,搅棍必须插到缸底,把沉在底部的尘土、杂质搅起来,否则,杂质顶不出来,会影响芡的质量。再等十来个小时,撇出二浆,把沉淀好的白白的芡粉挖出来,放进兜单里,缸底带土的芡再刮掉一层,然后把兜单吊起来控水;兜单下边放个小瓦盆接芡水,直到不滴水了,把兜单里的芡个卸下来,抬到院里称重,在芡个上写上重量,放到红薯秧上晾晒,然后分给社员下粉条。

  撇二浆时,农户常端盆或让孩子们抬着桶去舀一点儿二浆,回家做浆面条或九月九摊煎饼。从磨红薯到兜芡,一般需要一天一夜时间。

  每年磨完红薯,各家各户都分好多芡个,放在平房上晾晒,到农历十月份,天上冻时,开始下粉条。各家各户轮流下粉条,一般是上午、下午、晚上一天下三晌,一家排一天,粉芡多的户得轮几回。

  轮到谁家下粉条,提前一天把房上的芡个卸下来,放到长方形的大笸箩里,用刀劈开,掰成小块,用砖头和手搓碎,研成细面,不能有芡疙瘩,否则,下粉条时会下出粉芡疙瘩或堵住瓢眼下不来。

  一个下粉条班一般有十多个人。下粉条前,由一个有经验的师傅先打一锅芡糊,打糊的芡粉要根据下粉条的多少而定。称出打糊的粉芡,加水搅拌成芡汁,锅里烧开水,一人往锅里倒芡汁,一人双水握木棒快速搅拌,等芡糊扑扑冒泡,芡糊全部变黑色,糊就熟了。师傅用大铁马勺把糊舀到两个大粉芡笸箩里,人们赶紧用干芡粉包糊、和芡,然后把和的芡块分别放到两个大缸盆里。五六个人一组围着放在低桌上的大缸盆搋芡、和芡。和一会儿,几个人一起把胳膊沿盆边插到盆底,喊着“一二三”一起把芡翻个,再搋,搋得光滑没有干芡粉了,挖一大块芡,捧着,边走边倒手,捧到炕上,“啪”一声摔到炕上的盆里。师傅坐在炕上,搋炕上那个盆里的芡,并负责往瓢里添芡。一人专门负责烧锅,等水开了,另一人左手端瓢,右手握一个小木块,“当当当当”有节奏地敲瓢前沿,芡粉糊就从瓢眼里漏到锅里,煮熟即成粉条。一人从锅里往装有凉水的盆里拨飘起的熟粉条,一人装粉条,串到杆上,另一人两手掇着粉条杆挂到对门屋里的架子上。

  粉坊屋里热气腾腾,人们边干活边说笑,是寒冷的冬季别开生面的一处,也是学龄前儿童的乐园。小孩儿们常跟家长去粉坊屋玩,挤坐在热炕上,或到院里、大门外的太阳地里踢毽子、跳绳。打完糊了,孩子们去吃锅饹馇;玩一会儿,饿了,几个孩子站到粉坊屋门口,装粉条的师傅把锅里的碎粉条捞出来,一个孩子一把,孩子们捧着就跑到外边吃去了。如果哪天孩子少,师傅会给孩子掐一节刚出锅的粉条,或将一小块儿芡拽拽,扔到锅里,下条“小鱼”。刚出锅的粉条和“小鱼”,黏黏的,滑滑的,筋筋的,非常好吃,那是孩子们难得的美食,现在想起来还馋呢!

  那时,虽然很穷,但不管谁家下粉条,都会拿出家里的好面(小麦面)蒸白蒸馍熬白菜粉条菜,或做捞面条给下粉条的人吃。实在没有好面时,就吃窝窝头或小米干饭。人们戏称窝窝头是没底蒸馍,小米饭是不论数。

  如今,都实现了机械化,过去手工磨粉、下粉条的粉坊屋早已不存在了,但故乡的粉坊屋,深深印在我的心底,已定格为一种别样的美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