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枝红蓼醉清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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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芭蕉雨声(新乡市)

  夏深秋浅,山里草木仍沉浸于热暖的惯性里,恣意生长,峰岭不改蓊郁翠色。而蓼的遇见,是心头一喜,喜里掺着别样滋味。蓼花是秋花。

  这棵蓼草站在村头的树荫里,见我经过,欢快摇动它的叶子。是红蓼,有一人多高,威威武武,看花需仰头望,紫红花穗狗尾花似的弯垂着。憨实又机灵,若大山里纯朴的少年样。

  村外河谷清水流淌,两岸乱石滩杂草繁茂。偶尔一片小花绽放,星星点点,细看是另外一种蓼。瘦长叶片点缀着黑褐色斑块,这是酸模叶蓼的“胎记”,淡粉色花序,穗头比红蓼瘦小。溯流而上,溜达着看草。扎根水边、混于灌木丛的还有水蓼,也叫辣蓼,有着与酸模叶蓼相似的紫红茎秆,颇有骨感美。

  蓼,是个统称,我国有100多个品种。在古代,蓼草是药材也是蔬菜。酸模叶蓼的嫩苗叶可采来凉拌了吃;水蓼茎叶辛辣,种子去腥解腻,花叶是开胃的辣味料。而丰满的红蓼穗花最宜做酿酒的酒曲,江淮一带做米酒,仍在沿用这样的传统技法。

  食蓼这事,《礼记》有详细记载,鸡鸭鱼肉在腌渍时,将蓼的种子填入其中,腥味轻的,也可不用蓼实,直接将茎叶切段与肉杂和,上火烹制。

  “入淮清洛渐漫漫,雪沫乳花浮午盏。蓼茸蒿笋试春盘,人间有味是清欢。”苏东坡的佐茶小菜有蓼的嫩芽。清淡野蔬,舌尖小滋味,人生欢愉如此简单。

  我不惦记吃它,只是分外钟情它临水而立的清逸之态。徒步爬山很累,遇见蓼就算值得了。

  宋徽宗赵佶爱画蓼,其中一幅《红蓼白鹅图》,淡墨渲染,意境清旷。肥鹅瘦蓼相依,神态安然。

  普通的野生蓼草,因古老典籍反复记载而显不凡。“山有扶苏,隰有荷华......山有乔松,隰有游龙”,《诗经》里这个游龙即是蓼。蓼的茎伏地,节生须根,梢头穗花随风摆动,倒影婆娑,其状确如龙在水中游。我喜欢的正是它枝叶放纵、率真刚毅的生命气魄。

  梧桐落,蓼花秋。柔弱的蓼花,挺拔的梧桐,草木不论大小,总能敏锐感知时令变化,及时调节自身,以获取更多的太阳热能来供养子实,多余的储存到根部,便于应对未来更大的寒凉。蓼叶一夜间褪去青绿色泽,变得赤红如燃,不图给人世添彩,是叶绿素、花青素、胡萝卜素在叶片脉络间的挣扎与轮替,痛苦而幽秘。非慧目不可窥其端倪。

  蓼花红,蓼叶红,蓼花蓼叶醉清秋。不禁想起另一种蓼,它的名字叫蓝。《诗经》记:“终朝采蓝,不盈一襜。”蓼蓝染蓝,很古老的植物染,染深了是靛青色,“青出于蓝,而胜于蓝”,生命由此得以转换和升华。植物骨血与人肌肤相亲,素朴的粗布蓝衫,烧柴草升起的袅袅炊烟,色调相宜。

  若说“蓼花蘸水火不灭”,红蓼让我们敬畏与谦卑,蓼蓝则使人沉静。如海,如秋夜,如书写的墨汁,深邃而辽阔的蓝,一株草的死亡与新生。大自然的艺术。

  秋波澹澹,红蓼依依,青芜荒径里蹚来蹚去,任人催唤,不舍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