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市的麦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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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夏的麦地,茎杆青绿,麦穗微微变黄。清风拂过,麦芒彼此碰触闪烁着喜悦的光,涛浪似的一波一波向远处传递,如千军万马,浩浩荡荡。
逢小满,特意跑到郊外来看麦子。
“全世界的兄弟们,要在麦地里拥抱。”五月的麦地,总是想到海子的诗。孤独与哀伤,源自对大地深沉的爱,而昂扬的生命力才是诗歌的底蕴。
站在麦垄上眯眼眺望,辽阔的麦地是有局限的,正在建设的楼宇阻挡了麦浪前行的路。肥沃的土地能生长麦穗,也能让冰冷的塔吊拔地而起。
能在城里看到麦地,无论如何都是我的幸事。上次来时青苗顶着露水,冬日的阳光稀薄而真实,抱膝坐于干草小径,一坐一大晌,眼看着露水被太阳一颗颗收去。半年不见,麦子经冬历春修成正果,再有十几天就能收割了。
青黄不接,从小常听母亲念叨这个名词,并不明白母亲的心思。麦子盈而未满,囤里旧粮消耗殆尽,无米之炊难为,好在有各种野菜前来救饥。碾转儿,燎麦,山里人舍不得吃,偶尔尝一点鲜,仅够将画面珍存记忆,不足以饱腹,更多的是精神慰藉。
所以现在想来,多么明艳的花朵都比不过五月麦地的好颜色,世间没有比麦子秀穗更让人敬重的了。如欧阳修所言:最爱垄头麦,迎风笑落红。麦子习惯以饱满的籽粒说话。
华英成秀,万物华实。小满时节的麦子到了关键时刻,根系努力将最后的养料往穗头上供。专注于内,在青春繁花褪去的宁静时光里,默默做自己该做的事。
麦子由播种、出苗、返青,再到分蘖、拔节、孕苞、秀穗、扬花、灌浆,一路熬过冰霜走向成熟,母性的威力和魅力在土地里深深扎根。天行健,麦子以自强不息。
天清气朗,麦尖上周旋的除了风,还有成群的白蝶。蝶儿翻飞,若雪花还魂而来。它们追逐起舞,似在盈盈低语,诵赞麦花带来的果实最有营养。
听得真切的声音来自麻雀,三五一伙儿,不怕麦芒扎脚,抓紧一茎麦穗,啄食另一茎麦穗。警觉瞥我一眼,小嘴儿噙着带壳的麦粒。放心,它会巧妙嗑皮儿。这样幼稚可爱的小东西,一边品咂一边议论新粮口感,俨然王者风度。我就待见它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模样儿。
风吹麦浪的沙沙声响,是古老动听的歌谣,它捎来麦秆特有的青气味,似曾相识而又遥远。弯腰拾起一根踩扁的枯茎,原本用来捆扎一把野花的,忽然就闻见了麦秸的气息。
这游丝般的气息引领我回到少年的麦场,石磙碾场,木锨扬场,桑杈堆出高高的麦秸垛,这样的气息能够在村子内外流淌半月之久。我们就地坐下,用麦秸秆编戒指戴,戒指色泽介于金银之间,就像夏夜里的满月光,温柔,自然,亲人。
麦地小路上盘桓半日,将要推车回去,遇见一位老者,他踩着三轮车经过,我闪身让道。我夸他麦子养得好,他停下搭腔,聊了两句土地和收成的事。能种就种着,种点儿是点儿,自家磨的麦子有面味儿。
临出地块回头望,麦子待在原地,麦芒锋利的尖尖依然顶着醒目的光,城市的风经过时,好有一个歇脚的地方。